马嘶,本名马永林,生于1978年,四川巴州人。学过10年绘画,1995年写诗至今,出版有诗集《热爱》、《光芒前身》。曾于2011年在成都举办“三重奏”诗歌朗诵会,2013年由《星星》诗刊评选为“首届四川十大青年诗人”。现居成都。
马嘶: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杨 通/文
马永林,马嘶,小马戈,我还是习惯叫他“永林”。
14岁学画,16岁习诗,开始并不知道这条路上将有多大的曲折和坎坷,仅仅喜爱而已,而今方知已作追求。正如白航老先生所言,“生活中你能比写诗做得更好的事情,有很多,为何偏偏要写个啥子诗?”的确,矛盾在于此,然而缔造矛盾本身的是我们自己,以及这个不可言喻的现实。在诗歌中的最大可能性是感受世界与自身真实的存在,或许,在冥冥的生命意识中,潜伏着一种模糊的驱动力……这是永林于1998年11月给我写的一封信,也是永林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当时,他已从平昌师范毕业在巴中偏远的乡镇——茶坝中心小学任教。这之前,我与他有过接触。还在平昌师范读书时,他来报社找过我为他们学校的一张文学报题字,记得我写的四个字是“校园雏鹰”,他还在当期配发了我的一组诗歌、照片和简介。永林毕业后在巴中电视台干过一些时日,后被分配去了茶坝教书。这期间,永林一直在关注我编的《巴中广播电视报》的文学副刊。永林那时年少,很有才气,绘画、摄影、文学,都极有天分,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尤其令人欣赏。他学的是绘画专业,却痴爱着诗歌。认识永林之初,我就被他吸引,透过他沉静的内心,我能够感觉到他张扬的气场,这个气场的内核就是艺术,他释放出来的能量我认为将是不可阻挡的。所以,从那时起,我就非常看好他。不是看好他的诗歌,而是看好他的潜能。
永林在茶坝一边教着书,一边孤独着。他像一个精神苦旅者,脑子里隐去了一切“物质状态”,唯与诗歌“触缘”,怀着虔诚的心态在灯下写诗,沉醉于一吐为快,或喃喃自语之中。他像日记、书信一样地叙说着诗歌,妄想着将“生命的本真变得持久而永恒”;妄想着“网捞生命这匹丝绸中光洁、芯韧的部分”;妄想着“让清澈的泉水引领到一个纯粹、富于赞美和不朽的境地”。永林那时的诗歌因为急躁而不安,不可避免地具有少年未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大多数“早熟诗人”年少时的共同的偏激和偏颇。我聆听着他似乎说得有些“过早”的这些话——“不再有年少曾经的冲动和妄言,不再有对诗的强大信赖和仰望,实实在在的生活缠住了我们生性的弱点,易被世界物质化,更何况在这样一个精神苍白、物欲横流的人格塌陷的年代”。因为“受挫”的人生,因为“原来诗潮澎湃的朋友”在一夜之间的淡忘与遗失,永林是灰暗的。灰暗的永林在一盏昏黄的灯下写着信,向我倾诉着他内心的迷惘,以及在迷惘中摇曳着的那一点点意志的光亮。我没有去干扰他的落寞和低沉,我仍然相信他“谨怀真诚”,相信他在世界“孤独的一角依然闪耀着诗性的言辞似水晶”,而且“彻底透明”。他说着“除此之外,我还能向谁说些什么”的同时,“不得不以诗的话题着手,像解剖一头善良的羊”那样“解剖着自己,解剖着现实”,这一切“都是以诗为穴”。我想那是他在乡下长久的寂寥空茫而出现的倾诉上的“病态”,这也是我们年少时急于表达“深沉”的必然经历。那个时候,永林写得多而快,花哨的语言就像旗帜飘在词语之上,缤纷着我的阅读。我当时并不着急,我说过,我看好他,不是因为他的诗歌,而是他的潜能,是他与生俱来的诗性。所以,我常常在他的文字里读他逼人的气质和品质。
永林生在乡下,长在乡下,看惯了“脊檐上的苔藓,翻动着家族流离的姓氏,屋后的竹林隐藏着牛哞和苍鹰”,他说“这是我正隐居和踏走的家园”,“翻云覆雨的劳作,乡亲汗流血迹扶摇九天”,“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柴扉划破梦的锦缎/我亲手书写的春联仿佛倦鸟被飞行锈蚀/诗词未动,绝句早已成为棺椁/当我打开世界这部引摘经典的书籍/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词,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不是我想要的词》),像所有身囿农村的农家孩子梦想着跳出“农门”一样,永林也在准备着像“热恋的妹妹向着栀子花奔跑”那样;像“草尖朝着露珠/三月朝着农民的心事”奔跑那样;像“僵冻的脚趾朝着母亲手中纳鞋的针线奔跑”那样;像“墓前的纸火乘着祈祷向天堂的亲人奔跑”那样,寻觅着自己理想人生的坐标、诗性生活的方向。他的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散文《书信·行走在乡间》,让我读得心灵震撼——读出了他生命巨大的“驱动力”。我意识到,永林诗意的奔跑将是他命中注定的迫不得已。“落叶的火焰顺着大风向故园奔跑/银质的月光在谣曲中奔跑/旧雪朝着初春/洞箫朝着伤逝。流浪的灵魂沿着精神的诗句奔跑//胡须满面的我该朝着谁奔跑……”(《奔跑》)。永林在写下这样的诗句之后,迟疑的人生便开始了方向的转移,诗意的人生便开始了命运的迁徙。他像所有“好高骛远”的年轻人一样,2001年,背负着自己尚未知晓的前程,唱着“飘向远方的云啊,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毅然从茶坝镇——那所偏远的乡村小学校里走了出来,身上仅带了800元人民币,就去了成都,开始了另一种独立的人生,一条艰难的漫漫长路,先在美术院校继续深造;毕业后在媒体干起记者编辑的行当;然后又去了一家四川最大的品牌地产企业,一混就是5年;在成为公司和业内炙手可热的人物时,2009年,却突然急流勇退、华丽转身,辞去令人羡慕的职业经理人职位,与朋友合伙创办成都嘉进地产顾问公司,迅速地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这一路上的折腾和努力“奔跑”,让他趋于诗歌与事业的双重成熟。与此同时,永林诗歌的马蹄也逐渐(或者说开始、或者说真正)着陆,由飘浮变得沉稳,由喧哗变得沉静,由空落变得沉实,大多能“获得好评”。他说“现在写东西有些慎重了,读的、看的多了,反而觉得自己更加薄弱”。因为能够看见自己的薄弱,永林注定了以后的深隧与厚重。
坚持奔跑,阳光总会伴其左右。永林选择了正确的生存之道,用自己的所学专业,敬业、创业、立业,先温饱,再诗歌。永林在处理生存与诗歌的关系上,证明了他的渐趋成熟。虽然,他仍然处于“奔跑”状态,但他己经能够通过一个“泥水匠”平凡而简单的劳动看见生活的美好:“他仰着头、打着口哨,悠闲地把石灰的白/滚到天花板上的情景/让人觉得:生活的美好,原来如此简单”——《生活多美》。这无疑是人生的一种彻悟。此种彻悟让永林站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人生,往往此起彼落。2003年,正当永林学业、诗歌顺风顺水的时候,他正值中年的父亲却骤然离他而去。慈父的病故,令长子、孝子永林从阳光明媚直接坠入到黑暗的深渊。其承受的打击可想而知。永林深含悲痛,写下了悼念和怀念父亲的组诗,我破天荒地用大块版面以《天堂里,你冷吗?》为题全组在我们《巴中广播电视报》的文学副刊上发出,同时,此组诗歌在2004年的《星星》诗刊《发现》栏目隆重推介。该诗歌催我泪下的同时,也让我在字里行间读到了永林隐忍于生命深处的那份折不断的柔情,我抬头拭泪,猛然看见了一个突然被幸福抛弃的真正的“好儿子马永林”、一个被生活瞬间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真正的“诗人马嘶”。“秋凉了,天堂片片金属般的风声,撕碎我的相思/剐割着人世的生离、死别/如果你冷,请取走我青春的骨头,骨头里的/火焰。取走我鲜活的思念,让爱带动爱/让悲伤冲淡悲伤!如果你冷,请取走我热血的皮肤/取走黑发、眼神和红亮亮的心。让死继续生/让今生继续来世,让我们轮换做父子”——《如果你冷》。
悲伤与爱,生离与死别,让永林懂得了担当,明白了责任。更让永林的诗风骤变,从曾经凌空高蹈的小情调落到当下生命疼痛的大抒情,这亦是永林一次质的裂变。之后的永林逐渐从父别悲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挚友姜军在一篇题为《谁是马嘶》的文章中有着这样的描述:马嘶在成都的境遇略有转机,而在人生转角处,他也同时遇到了爱情。此后的诗歌颜色逐渐开始明朗。写朋友小凯、矮无败,写他住的肖家河,26路公交车。随着职业的稳定,马嘶的笔触渐渐开始增多了有关成都这座城市的元素,抒写自己融入这座城市过程中所产生的不适与迷茫。是的,永林的组诗《成都乱》(2005年),继续流着“坚硬的泪水”,温暖的乡村与冷面的城市仍然交错在他的心中,是“可谓其当时痛、挣扎,却必须前行的心迹写照”(姜军)。这是永林必然的奔跑。而《成都乱》组诗,我认为是永林诗歌变化的第二次飞跃。虽然还有些“不适”,却在“摇摆”里有了从容;虽然还有点“迷茫”,却在“迟疑”中有了方向。我更认为,是他探索中的淡定,淡定中的探索。是他诗意人生仍然的必须经历,一个“高”是由无数的“矮”累积上去的,一个不经历挫折和苦难的人,其灵魂是不会被磨出光亮的。
2009年永林的组诗《蝼蚁笔记》,让他经受住了人生不测的考验,让他辗转反侧后,终于回到诗歌的内心,回到自己的内心,回到人性的内心。我肯定,这是永林的第三次突变、蜕变。他的好友王博的解读,为我们更深刻地呈现了马嘶“一苇真如时光的诗性”。著名诗人、《星星》诗刊副主编靳晓静在推荐此组诗时,也给予了充分肯定:“写得安静、淡泊,在这个欲望膨胀的时代,是一种难得的心灵景象”、“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悲悯”、“如果说这组诗里有愁绪,已不是‘闲愁’和‘少年愁’了,它有了真真切切的生命之重,他卑微、弱小,但不孤独,不绝望,诗中有些“佛”性,有些“道”气,但更多的还是“儒”性,中庸且豁达,有一种‘乱世中的清心寡欲’的定力”、“诗意与澄明尽在其中”。此时此刻的永林,更进一步地悟到了“谈诗很累,写诗很累。要让诗歌厚实地生存、繁衍,必须澄明浑浊、删改尘埃”;更进一步地知道了自己“只是一名诗歌的热爱者,在追随中不带掩饰、隐藏的伪装,落下的字迹也只是生活中一些‘情结’的折射、闪耀”;更进一步地学会了即使“夜静得令人伤心”,也“一直像一位埋头躬身耕作的老农,擎着锄和犁,沉思、耕耘,看着禾苗被晚风孱动之时,既不颓唐,也不沾沾自喜”……
此时,我再回过头去,阅读永林在2000年12月给我的来信,阅读一个文学苦旅者一直未停下来的思索:“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我爱观察,注重区分群体中的人性。我认为:人性影响人生、人类。艺术的本质是接近人性底层,揭露、展示人性的高尚或卑微。甚至蕴含一切伦理、道德、生命之源的诘问和人类精神生活的真实幻影。艺术生命力是确认人性的批判、张扬、拓展、破裂的最终目的,直指灵魂,抵达历史与生死的探照,驻足人性的切肤关怀。不论绘画,影视,诗歌,及一切文艺作品。灾难,富裕,生死,正义,丑恶中的人与人体现着人的原真面目。人格的坚韧与独立,个性的冲突与矛盾,出世、入世的观点与姿态等无不反映出人性差异。人性——不需要叙说,在生存空间已经展露、隐匿。该是艺术作品击照、关切、阐释人性零度时代了”。一个艺术家是一个当然的思想者。回归人性,永林的奔跑,必然奠定了他今天的高度。
马永林,马嘶,小马戈,我还是习惯叫他“永林”。因为永林对于我来说,仿佛有了某种“亲缘”关系,甚至有我俩同行在巴中的街上而被误认为他是我儿子的经历。十数年来,我们作为朋友诗友而从未停止过交流,书信、电话、QQ、网络……无论是他回巴中,还是我去成都,我们几乎都会见面。如果我去了成都,一个电话或一个短信,他就会驾车来接我,安排我的吃住,安排我与朋友们的聚会。永林也先后写了抬爱我的文章,如《伤感而孤独的柔声》、《杨通:在巴中写诗》、《杨通:把清澈的行走坚持到底》等。我更感念他对故乡巴中诗歌事业的关注与支持,2007年我们出版《原点诗选》时,他出钱赞助、跑印刷出版,不遗余力。永林与我们巴中诗歌亲密无间,与我们巴中的文朋诗友亲密无间。对于情谊的珍惜,我们都不必言说,对于诗歌的坚守,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是的,我有幸亲历了永林人生成长中的最为重要的过程,亲历了他诗意奔跑的过程。因为诗歌,虽然我们彼此的远方仍然是如此的远,但我们彼此的心灵却是如此的近。所以,马嘶对于我来说,己是“诗人马嘶”,而永林对于我来,则更像是“亲人永林”。而我更相信,永林与人的这种亲近感、亲和力,同时也“传染”给了他身边的众多朋友。他善良,真诚,豪爽,义气;他低调,踏实,谦卑,平淡。不论是在商界还是在诗歌界,他的朋友都遍布四面八方,他在他的朋友们当中绝对是一个好人。经历世事沧桑的永林,他学会了乐观,学会了笑对坎坷人生;他看似放浪不羁,实则坚守着真情真爱;他借智慧随波逐流,他以思想潇洒左右;他纵情时大碗喝酒,他安静时独自沉醉。
“诗歌永远都是我的内心宗教和精神信仰”——如今,在成都安居乐业、浸淫在成都“灯红酒绿”、“声色犬马”里的永林,继续用诗歌的雨水洗涤着疲惫的身心,继续用诗歌的火焰照耀着洁净的灵魂。如果他安静在你的身边,那是他在用沉默告诉你,他醉了酒;如果他消失在你的视线外,那是他在用奔跑告诉你,他不回头……
万事不能皆尽完美,人生永远会有憾缺。我相信每一个现实的人都会被一些随风生顺水起的困惑和迷茫终生跟随。就像我在巴中的某幢楼舍间,心存温馨而知足常乐,伫望远方却诗心流浪。永林也不例外,当风轻轻地吹,夜越深,他越会想起念起那些随风飘逝的红尘之恋,想起那些令他铭痛的女子……我们的情感丢在寒冽中,找不到可靠途径言说。然而,我们必须忍住悸动,忍尘埃里的旧时光,让轻狂继续朝着自己,让不驯继续朝着自己,不能让一切落花入泥。“我酿制热情,沉积内心的底气”,“向寂静的地球低语:我流动着/向闪亮的水说:我存在。”(昌耀)幸福没有彼岸,它在我们追求的过程中;爱情没有归宿,它在我们温柔的疼痛里;诗歌没有终点,它在我们诗意人生的奔跑中上。
所以永林,或者马嘶: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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