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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艺人

2014年06月25日作者:黄海东 来源:巴中文艺 浏览:16065次

  乡村艺人

 

  篾匠

 

  村里人常用的背篓、簸箕、竹蓆都是用自家房前屋后的慈竹编织而成,要编织这些家俬,就离不了篾匠。

  村里的篾匠不多,记忆中经常走村串户编篾的只有家住大垭的友元祖。友元祖个头不高,却长得很敦实,摆起龙门阵声如洪钟,常常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我最初认识友元祖是他在村里的保管室当保管员。那时,我常看见他坐在保管室前的阶沿上为村里编背篓、编撮箕。后来农村土地承包到户,家家都急着编织挡蓆、晒蓆之类的农具。于是,村民们都争抢着请友元祖编篾。从此,友元祖在村里忙开了。

  曾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家也请来友元祖编篾。友元祖带过来的“行头”很简单,一把篾刀,一把锯,还有一张木板和一把尺。放下“行头”,友元祖就提了篾刀钻进屋前那片慈竹林,乐滋滋的望着手腕粗数丈高的根根慈竹,左挑右选,一旦选中了,先用手使劲摇晃几下,再细细从竹根望到竹巔,接下来只是三刀两下,根根慈竹就哗啦啦倒在了地上。被砍倒的慈竹除去竹梢,便堆放在院坝里。这个时候,友元祖才不慌不忙地根据我们所要的篾具类别大小将一根根慈竹锯断,然后破竹、起篾、划篾、虑篾、晾篾。

  在这一连串工序中,友元祖唯一不敢马虎的是划篾。据说,划篾是衡量篾匠手艺好坏的一个重要依据,如果篾划得不好,根本没法编不说,弄得不好,剥成了刀口篾还会划破指头,也损坏了上好的材料。在老家时,我看见友元祖划篾的时候,总是先用篾刀在篾片头上很有分寸的划拉一下,轻轻一扳,顺势转过刀背沿着篾缝一路划拉下去,青篾与黄篾就剥离开了。有时候,友元祖用篾刀在篾片头上扳开一片后,又划拉一下,再轻轻一扳,再划拉一下,又轻轻一扳,然后将四层篾片夹在四个手指缝里,划拉划拉向另一头剥去,眨眼功夫,四张薄如蝉翼的篾片就划拉出来了。

  划出来的篾片无论是青篾,还是黄篾,友元祖都要一根根地在刀口间过滤,过滤后的篾片宽窄一致,温婉柔顺,然后在阳光下晾晒三五天,就可以编篾了。友元祖编篾很有些明堂,如果是编织背篓、簸箕之类的,他总要拉条板凳坐着,一边编篾,一边同坐在门口的祖父摆龙门阵,兴致来了,就一阵爽朗大笑。奇怪的是,友元祖尽管笑得前仰后合,但双手却在不停地捡篾,而且从没捡错一匹篾,编织的速度也一点没减慢。但是,如果编织晒蓆、竹蓆之类的,友元祖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蹲在晒坝里的友元祖弯曲的身子就像一张弓,捡拾篾片的双手就像翻飞的燕子,动作之快,分捡之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而且从早蹲到晚,不说一句话。看到那个专注劲儿,我们从不去打扰,泡好的开水轻轻放在一边就可以了。只有到了晚上收工之后,友元祖又才扯开大嗓门摆起阵龙门阵。就这样,大约十来天后,一张崭新的晒蓆或竹蓆就编好了。看到还散发着缕缕竹篾清香的晒蓆或竹蓆,我们来不及清扫残余的篾签,就在上面翻起了跟斗,刚刚躺上去的那种清凉之感,霎时就会传遍我们肢体的每一个部位,除了快意还是快意!

  后来,有一天,友元祖突然到外村编篾去了,而且从此不在本村编篾。听人说,村里来了个营山篾匠,叫杨篾匠,年龄比友元祖小,手艺比友元祖高。还说杨篾匠编织出来的竹蓆不但图案精美,而且舀来清水,倒在竹蓆上,绝不会有半点儿水从竹蓆上浸下去。有一年夏天,我家也请来杨篾匠编织了两张竹蓆,竹蓆是用青篾和腊篾编织的,新编织出来的竹蓆十分精美,一张竹蓆其实就是一张构思奇特而巧妙的图画,尤其是沿着竹蓆边缘的那一行行篾织线条,错落有致,疏密相间,简洁而 大方,朴素而淡雅。还有编织在竹蓆两端的“双喜”、“福寿”等字样,就格外引人注目了。村民们抢着请杨篾匠编篾,杨篾匠也乐得编了这家编那家,在村里一住就是一年。后来有一天,杨篾匠又突然离开了村里,而且从此再没来过村里。有人说,杨篾匠与湾里一个年轻媳妇干上了那种事,这事被村里的一些好事者渲染传播开来,杨篾匠再也没脸在村里编篾了,于是他选择了离开,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没过多久,湾里那个年轻媳妇也风一样从村里消失了。后来,有人说那个媳妇去跟了杨篾匠,也有人说,那个媳妇根本没跟杨篾匠,而在河南打工,村里有人还在河南某砖窑工地看到过。不管咋样,反正从那次走后,媳妇就没回过村了,时至今天,大慨有二十年了,留下的一双儿女也该成人了吧。

  据说,自杨篾匠离开我们村后,友元祖又回到了村里编篾,而且比以前编得好得多!

  但令人遗憾的是,自友元祖过世后,村里再也没有一个篾匠了,远方的篾匠也没到过村里。屋旁的那些翠竹就一直那么郁郁葱葱地丰茂着!

 

 

  裁缝

  我们村没有裁缝,而住在邻村的大舅爷却常来我们村为村民缝制新衣。

  大舅爷是奶奶的亲大哥,有一手剪裁缝补的好手艺。曾听奶奶讲,年轻时的大舅爷不但仪表堂堂,而且手艺过人,再普通的布料只要经过大舅爷的手剪裁缝制出来,穿在身上既合身合体,又巴适受看。所以,在村里大舅爷很受村民喜爱,大家都争着请他。特别是到了冬月天,大舅爷就更忙碌了。

  其实,在我的记忆中,大舅爷的手艺有些过时甚至落伍。在村里请他缝制衣服的大都是些年长者,缝制出来的衣服都是些超襟衫、对襟衫、棉衣、棉裤等。

  曾记得,有一年夏天,大舅爷来我们家为爷爷和奶奶各缝制了一套新衣服。大舅爷带来的剪裁工具很简单,一把裁剪,一个火烫斗,一把竹制尺子,还有就是针线之类的。在堂屋临时搭建的一块平整木板上,大舅爷将奶奶珍藏的布料铺开,然后一手拿尺,一手拿画料,左比右画,不一会就画出了衣服的胚样。接着嚓嚓几剪子下去,一块完好的布料就被大舅爷剪得块是块,条是条的,让人看了好心痛。这个时候,大舅爷才不慌不忙地将一副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用针线密密实实将剪下的一块块布料缝辍起来。大舅爷穿针走线的样子很虔诚,每扎下一针,他都要细细比划,每穿过一线,似乎都要使出好大的力气。凡有针线走过的地方,不但针脚匀称耐看,而且线条端直结实。缝制出来的衣服再用火烫斗熨烫妥帖,一件“美观大方”的新衣服就算做成了。爷爷奶奶一边试穿刚做成的新衣服,一边直夸大舅爷的手艺好。

  记忆中,爷爷奶奶在生时,一直穿着由大舅爷缝制出来的衣服。衣服虽然很旧了,有的还洗得褪了色,但那些衣服依然结实耐看,既没变形更没走样。大舅爷一生从没用过缝纫机,但他缝制出来的衣服,却一直受到村民们的喜爱。

  后来,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人们的服饰衣着一天一个花样,城里的新式服装涌进了乡村,小小乡场上的商店里各种服装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在大舅爷去世后,村里就没有象大舅爷一样的裁缝了。

 

  剃头匠

  在村里,村民们把理发师傅叫做“剃头匠”,“剃头匠”靠手艺吃饭,一样受到村民们的尊敬。

  我们村的剃头匠姓杜,约四十好几,家住老家山大院。

  记忆中,杜师傅每逢赶场天都要身背理发包,从我家屋前的大路上经过朝乡场上走,到场镇街头为赶场的村民剃头。

  年少时,我曾多次看到在街头剃头的杜师傅。一把木凳,一个脸盆和一个简易洗脸架,身旁还有一个火炉,火炉上煨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锑锅,另有一桶清凉凉的水放置一旁。理发的人往木凳上一坐,一张用来遮挡头发的布块往脖子上一系。杜师傅便一手拿了明晃晃的剃头刀,一手按住脑袋剃头。杜师傅剃头时,很爱同剃着的“脑袋”们闲聊,家长里短,南山北忘,待龙门阵摆完了,头发也理完了。再用水一阵清洗,然后刮胡修面,直到顾客完全满意。

  那时,我常听到有人称赞杜师傅剃头剃得好。其实,杜师傅只擅长剃平头、光头等简单样式,此外,还会给小孩剃一种“锅铲头”。但杜师傅剃头有自己的绝活,刀剪锋利无比,手下既准又轻。特别是剃头后,将锋利的剃头刀朝背脊慢慢刮下去,一不留神再贴着背脊一刀儿提起,人的整个魂儿仿佛一下子提了起来,让人舒服惬意之极。杜师傅的另一个绝活是剃光头,据说他在给人剃头时,从不顺着头发剃,而是反着头发剃,剃头者丝毫感觉不到有疼痛之感,剃出来的光头锃亮如蜡,光滑如绸。即使一个星期之后,也不见头发长出来,这对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很是喜欢。

  除了在场镇街头摆摊理发,平日里,杜师傅就背上理发箱在村里走家串户为村民理发。只要听到杜师傅的吆喝声,村里立刻有人出来招呼或邀请。进了院子,男人忙着端凳子,递旱烟,而女人则忙着进屋做饭,烧洗头水,娃儿们则呼啦啦围上前去看稀奇。洗头水烧好了,杜师傅才不慌不忙地打开理发箱取出理发工具,又象在街头一样,一手拿了剃头刀,一手按住脑袋开始剃头。

  年少在老家时,杜师傅也曾多次到我家院子里为我们剃头。每看到他将明晃晃的剃头刀操在手里,我的心总是不寒而栗,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在头上划出一道血印来,然而,和蔼可亲,精心细致的杜师傅从来没碰着我一点头皮。

  后来,我走出小山村离开老家外出读书,刚参加工作那阵,在赶场溪工作,每逢赶场天,还常常看到在赶场街头专心致志为群众理发的杜师傅。再后来,我调进县城工作,就再没有看到过他了。偶尔回老家,听说他还在村里走村串户为村民理发,逢场就在街头理。尽管小镇的街头到处都是时尚的美容美发店,然而他的生意依然红火。我相信,杜师傅的日子也一定是红红火火,只是不知道他带了徒弟没有?因为村里永远都要剃头的。

  (作者系南江县下两镇党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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